向父亲出柜后，他说那些勇于发声的人不过是在编故事骗人｜Transtory
文｜Kev
（本文根据受访人小羽的经历而写作，并含有关于抑郁、性别焦虑的描写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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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接上篇）她们称你「太监」，攻击你的身高，说你恶心，不正常，与你谈恋爱会是一件极其恶心的事。
「变态」一词不绝于耳。直到换座以后，你才慢慢远离了她。
这些不友好的经历，让你尝到一个深刻的教训：不要轻易出柜，以免遭致歧视、麻烦，甚至危险。从此以后，你学会了更好地隐藏自己。
你的心理状态开始每况愈下，抑郁不断加重。你无法集中精力，记忆越来越差，严重时甚至会自残和尝试自杀。
断崖式的成绩下跌，终于引起了家人注意。他们带你去看医生，最终你被确诊为重度抑郁和重度焦虑。
可是，家人们并未将此放在心上，而断定你只不过是「年轻人闲得没事，给自己压力太大，想的太多」。
服药的副作用会影响上课，但你不甘心未来就此毁掉。你更想证明的是，跨性别并不比顺性别差，于是咬牙一点一点补习落下的功课，最终考出了高分。
对你而言，康复是一个奇迹；但除了你，人人都以为你学习下滑是因为从前的贪玩和叛逆，后来虽亡羊补牢，但为时太晚。
对此你不辩解，因为你不认为有人能理解你的痛苦、看穿你的满身泥泞。你不相信会有人明白，也不需要。
Photo by Skye Sagisi on Unsplash
明确自己的跨性别身份后，你选择了向身边亲近的人一个个地坦白。
人生的第一次出柜，是向心理学专业的表姐。如你所料，表姐很快接受了你。
她尊重你的性别认同，以男性的代称来称呼你，并在家人面前提到你时，尽量不用「妹妹」这类的词汇，而是空过去或换一个词。
对于她的尊重和照顾，你感到十分开心和感激，以为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人能够理解你了；但你最终发现，表姐似乎也不能完全理解你的痛苦。
包括你的父亲，后来也像表姐一样告诫你：「性别只是你人生中的一件事。你可能往后会发现，那其实是很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，不必看的那么重，毕竟生活中还有其它的大事。」
对于从未受过性别焦虑困扰的表姐来说，对于大部分顺性别者来说，性别当然是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你常常怀疑自己是否不够坚强，太狭隘，做不到表姐所说的将性别置之度外。
对你而言，性别焦虑远没有顺性别者描述的云淡风轻。顺性别者强行要求跨性别者淡化性别认同、放下性别，是很野蛮的事，就像从上面拉住你的脖子，把你吊在空中让你快跑。
第一场出柜还算顺利。过后与家人的出柜，则是一场战争。
母亲对你呵斥：「如果你敢做手术，就不要再回这个家了。如果真的选择那样，就去死。」
父亲反应没有那样激烈，但自以为了解性少数群体的苦难。他坚信一些性少数机构都是骗子，为群体发声的人不过是在编故事哄骗人们，蛊惑你为自己贴了标签。
他不承认你天生的跨性别的身份，断定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，让你先像所谓的「正常人」一样结婚生子，随波逐流尝试大众的生活。
在你提出去医院咨询医生时，父亲始终拒绝，坚持没有必要。你与他谈话许多次都无果，反而是图穷匕见。
出柜拉锯战的最终，父亲直接告诉你：「你这样只会让我抬不起头，害我丢掉工作。再等两年我退休后，你去外地一走了之，不要再跟故乡的人来往。」
经历几次与家人的失败出柜后，你不再向任何亲人出柜。
失败的经历让你意识到，偏见可以像堵墙一般，隔开两个人。偏见和自以为是，更像铜墙铁壁般难以击碎。
家人们看不到你被性别焦虑折磨到自残，断定你的抑郁来自胡思乱想。他们不知道你身心性别的错位之痛。
苦涩只有自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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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幸，与朋友的出柜是轻松的。倾听过后，你的朋友们顺利接受了你，尊重你的性别认同，改口使用男性的称呼和人称代词。
虽然偶尔难免出现无意的冒犯，但你明白，朋友用心待你，对你真真切切地关照，给予你爱与理解。对此，你心怀感激。
尽管有些瞬间，你也不免惊恐过：自己的存在是否是有罪的，是否是个错误？但随着对性少数群体的深入了解和思考，你渐渐明白了你有自己的色彩和方式。
跨性别的存在并没有错。你和其他普通的顺性别者一样，拥有站在阳光下的权利。
身为跨性别男生，你没有顺性别男生那样符合传统阳刚之气的肩宽臂阔、高大健壮；但是抛开这道身份，你的生活与其他男生并无差别：上课、下课，看喜欢的书，打游戏，和朋友相约晚上打球，对喜欢的女生表白、恋爱、约会。
一切都正常有序地进行着，你做着一个十九岁普通男孩会做的事，和所有人一样体会着生活和世界的酸甜苦辣、多彩和美好。
真实的你，温柔，细腻，内心情感强烈。
其实，拥有女性化的特质并没有什么不好，温柔也可以是很强大的力量。坚韧、勇敢，这些同样是美好的品质，与性别无关。
多年以前，有一天在奶奶家的电视里，你听到苏打绿的歌曲《你被写在我的歌里》，那时你被主唱青峰独特的嗓音吸引了。
你以为那是一个甜美清秀的女孩在歌唱，没想到青峰却是一个温和的男生，常常因为不一样的声音、瘦弱的体型和不一样的说话方式被攻击为「娘炮」。
然而，他和苏打绿乐队救赎了很多人，给予人们力量和抚慰。
他们的歌曲让你感受到爱、友情和勇气等生活中美好的事物，在低谷时鼓舞了你。
这就像是你未曾谋面的远方朋友，虽然相隔万里，但真切地给予你力量和希望，激发了你救赎自己的勇气和决心。
青峰的一番话始终令你印象深刻：「请你们一定要相信自己，—定要接受、喜欢自己的样子，一定要让自己变成你真心喜欢的样子。
「如果你想要做的，不是长辈控制你的样子，不是社会规划你的样子，请你—定要勇敢地站出来，温柔地推翻这个世界，然后把这个世界变成我们的。」
苏打绿乐队主唱吴青峰。图片来自网络
生活依旧。你继续扮演着女生的角色，几乎完全是迫于生存压力。
从小陪你长大的奶奶、父母，以及其他所有亲人、老师、同学，大家对你的期待让你不敢站出来，打破他们眼中看到的熟悉的那个女生。
你明白，出柜将会瓦解旧有的一切。
跨性别不是一件人们能够轻易接受的事情。对于一些人而言，这会是一个打击，许多期许、认知将被打破；而你可能会失去一切，面临着更多的不解、失望，甚至训斥、咒骂、侮辱，周围的亲人也可能因此饱受非议。
你懂得那种被人议论的心酸，那是因为你尝尽了歧视，受尽人们充满嘲讽的戏问，所以你担忧这一切痛苦会加倍落到亲人头上。
无论如何，亲人们是爱你的，你不忍他们因你而背负骂名——哪怕你被他们中的一些人伤透了心，受到许多伤害；哪怕你其实并没有罪；哪怕你生而如此。
加上没有激素、手术的现实条件，你只好选择暂时与身体和解，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有着女生身体的男孩，不要厌恶自己的身体。
你常常在心里安慰自己：「小伙子，你可以的！你只是长得比别人晚而已，你的青春期姗姗来迟呢。等以后用激素了，你也跟他们一样呢，就长成大小伙子啦。」
就这样，你努力让自己不再陷入性别焦虑的深渊里，不再受其控制。
只有活下去，你才能向前走，才有改变的可能。只有活下去，才能有朝一日做真正的自己。
你为自己悄悄地努力着，尝试向身边的人科普、发声，慢慢向信任的人出柜。
你默默地建立起自己的认同，不再用女性的「她」来代称自己，不再使用别的指代或暗示女性的词语（比如「女厕所」）。
你在书桌的笔筒里插满了彩虹和跨性别的旗帜，很渴望有人将你认出，但一直还未遇到那个知音；当同学谈论到性少数的话题并展露一些偏见时，你试着指出错误，并给予科学观点的引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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希望有一天，你将不再需要扮演一个女生。你可以身心合一，让灵魂里那个男生出现，站在阳光下。
在你内心迸发着一股力量，像山间的清泉、石缝的溪流，无声地涌动着。
虽然不如江河大海那样波涛汹涌，但你更易亲近，更易让人感受到一丝清凉、抚慰和温柔，一定会为这个世界带来改变。
你始终坚信着「温柔地推翻这个世界」。
过去世人令你成为的自己，常常是他们眼中的「你自己」。但是，没有人能决定你是谁。
你可以永远是小男孩，说话轻声细语，做自己喜欢的自己；你也没有必要追求许多人所崇拜的所谓「阳刚之气」。
温柔、坚定、润物细无声的改变，同样是有力的。
每个少数群体都有着自己独特的色彩，值得尊重和爱护，各自在阳光下散发出不同的光芒。
这个世界上还有着许多与你处境相似的跨性别兄弟姐妹，你将永远不会是孤身一人。
「当我知道我是跨性别的那一刻，我感到深深的如释重负和欣喜。我终于不再是个『异类』，不用再当一个『总感觉有哪不对』的『同性恋』。」你说。
「尽管我时常懦弱得要命，想要抛下一切，不再坚持，离开这个世界，但我又常常想要变得更好，为了支持我、让我感受到爱和理解的女友，因为她不能没有我；为了那些跟我有着同样苦楚的跨性别兄弟姐妹，那些可能将来与我有着相同痛苦的跨性别小孩。
「我觉得我不能什么都不做，丢下所有离开，我不是那样的人，那不是我想做的『我自己』，不是真实的我。
「我想做点什么，哪怕是让几个兄弟或者未来的小兄弟了解我的故事，知道『哦，原来可以有这样一种活法』『原来可以这么想』，带给他们一点点启发，让他们不那么迷茫，不再有过去的我的那种在一片漆黑中看不清前路的绝望感觉，也是很好的。
「哪怕每个人都满身泥泞，我们都可以有自己的活法，走出自己的路。『谁都没有权利将我支配。我这一生，只忠于自己。』既然已经到来，就好好看看这个世界，感受一下生命吧。」
或许你的身体生而瘦弱，或许你生而不够健壮高大，但你的灵魂永不脆弱，永不屈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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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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